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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绿江外的海战(马吉芬)

现在当我想要谈一谈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于鸭绿江口海面日清两舰队的战斗始末时,我不想作一篇军事专门的著述。原因是:一、对不懂海战术语和军事的读者徒加难解的不便;二、要做到精辟确切的专门报道又力所不及。连续五小时的战斗,几乎是每一瞬间都充满着利害,并经常交织着单独血战。其间各将校都无暇观察本职以为的事态的变化,特别是战斗末期,我二三处负伤,其中之一几乎夺去了我的视力,我始终留在甲板上,但目光朦胧,视力不清。此时,镇远舰长杨用霖代我指挥该舰。我在此想进一言,杨氏是勇敢豪爽的武士。他于威海卫投降时,是以手枪自杀,为了祖国而献出生命者之一。我草此文时据传事实如此。但除自己认为可信之外,请勿引用。愿读者谅之。
回想九月十五日上午十时左右,由十二艘军舰编成的北洋舰队,伴随二艘鱼雷艇,在丁提督的率领下到达大连湾。十二艘舰艇是:定远(旗舰)、镇远两铁甲舰;经远、来远两装甲巡洋舰;致远、靖远两护卫巡航舰;济远、广丙两鱼雷巡航舰;海防舰平远;超勇、扬威两巡航舰以及“哥尔威”型的广甲。在此,我们还看到炮艇和鱼雷艇各四艘。此外,还有正在忙于搭载军队的运输船五只。舰队上煤用了一天。接近黄昏,自旅顺开来的装载有克式野炮八十门、骡马四百头、炮兵五百人的船只进港。夜半,兵马乘船完毕,然后,船队立即(十六日上午一时稍前)拔锚,护送上述运输船向鸭绿江进发,下午安抵江口海面。此行舰队系由十一艘军舰、四只炮艇和六只鱼雷艇编成。到达目的地后,另由炮舰和最小鱼雷艇多四只护卫,平远、广丙二舰警戒,涉渡沙洲,上溯鸭绿江十五海里处开始登陆,彻夜进行。
天明后,九月十七日成了世界闻名的东亚两雄的海战纪念日,旭日东升,光辉灿烂,微风徐徐,轻拂海面。上午,舰队按照常规,从九时十五分多舰进行战斗操练一小时左右,炮手练习射击。其后不久,便遭遇了大概是谁也没有能梦想到的决定国家命运的实战。海军士兵照例是精神抖擞,渴望与敌决一快战而为广乙、高升报仇。在此之前,威海卫和旅顺的陆军,便因为我们没有尽早歼灭敌舰队而大加嘲弄辱骂。某某报纸还攻击丁提督怯懦,未能及时搜索敌人,迅速交战。请让我暂且交待一下事实。八月十日威海卫被袭击之后,从北京总理衙门给提督送来一份严令说,无论发生何等情况,都不许越出自成山角灯塔到鸭绿江口一线。忠勇的老提督对此深为愤慨,麾下一部分将校也鸣不平,然而提督毕竟不能违背命令。相反,看着日本舰队,却毫不受此限制。他们在我舰队上述划线内巡航之际,随时都探得敌情。但即时他们越来越探清情况,恐怕他们对攻击也要踌躇。因为我军各舰经过夏季演习时的实际训练,攻防装备优良,炮手技术卓越。固然日本人的勇敢行为,不可以常识相衡量,但此时他们的地位不能不说是非常冒险。如果他们的舰队一旦被粉碎,制海权立即会落于清军之手。当时在朝鲜的上万陆军,马上会被切断援助和供应。众寡不敌,而自行溃退。回想在黄海和平壤两役之前,清军的英勇绝不亚于日本人。可惜两役结果,胜者士气愈旺,败者士气愈馁,此乃势所必然。
自两国启衅,我舰队将校士兵专心努力,做好各舰之战斗准备。鉴于七月二十五日在朝鲜半岛海面,济远和广乙被袭击的教训,各舰皆卸掉舢板,只留六桨小艇一只。意在表示军舰的命运即船员的命运,一旦毁坏沉没,岂能侥幸求生或借小船逃跑,或忍受投降的屈辱?济远的小船忽被击碎而燃烧,虽尽力扑救但已成废物。二铁甲舰将保护三十点五厘米(十二吋二)克炮的厚一吋、直径三十余吋的重大钢盾也都卸去。因为如果敌人的榴弹由露炮塔上擦过,碰上炮盾,就会将其打穿而于盾内爆炸,盾内上下四周,就将有充满碎片硝烟的危险。据闻半岛之役,日本军舰从远距离发射一枚榴弹,击中济远炮盾顶端的后部,立即爆炸。炮弹头部虽然穿透炮盾而飞走,但残余碎片在盾内四处飞散,炮长以下七人死亡,十四人负伤,盾内炮兵无一幸免。当时如果事先将炮盾去掉,该榴弹必然平安飞去。因此证明二铁甲舰采取的措施甚为得当。其他不必须的木器、索链及玻璃之类,也都移置别处。把舰桥的翼端切断,把所有的拉窗梯子都卸掉,铁索、索梯也尽可能都取走。只有安在舰首舰尾的六吋炮炮盾,为了防止重炮发射时,保护炮手免受空气的冲击而保存未动。舰队各舰都涂上不易辨别的深灰色,钓床用以保护速射炮手。上部构造的重要部分,四周都堆起砂袋,宽三呎、高四呎左右,在其内侧,并排放着六吋炮用的百磅实弹榴弹数十个,以便迅速射击。装煤的袋子也配置在重要处所,尽可能用作保护。战后,在这些砂袋和煤袋里,发现许多敌弹和弹片,由此可知,是起到了显著的保护效果的。
(中略)(原文如此)
镇远正好结束上午操练科目,厨师准备午餐之时,桅楼哨兵一声高喊:“远处望见敌舰煤烟”。其它各舰也几乎同时发现。在旗舰传出信号之前,各舰发出的战斗号角,响彻整个舰队。不久,从我多舰烟筒冒出黑色浓烟,工作在舰底深处的轮机兵,早已关闭锅炉室,采用强压通风,尽量加大锅炉火力,准备应急。此时,敌舰煤烟也突然增高,和我方一样,加大气压,准备战斗。无疑通过黑色烟柱,敌人早已发现我舰队的存在。我舰队于数周以前就希望决一快战,每天战斗训练不懈,整饬准备也无遗憾,但只感弹药供应极为不足,责任完全由于天津当局者的怠慢,我们毫无补救的办法。舰队纵然受有陆上官吏贪污腐化的余毒,但将校士兵上下一致,可谓竭尽全力,准备迎战。
不久,在旗舰定远桅顶挂出“立即起锚”的信号。各舰应命马上卷索扬锚,速度之快实所未见。只有陈旧的超勇、扬威二舰,照例拔锚费时,落在后边,后亦疾驰,配置就位。少许之间,舰队阵形恰似楔形,这就是传说舰队作后翼梯队前进的由来。其实,我舰队之阵形是鳞次横阵,以二铁甲舰为中心,以下各舰依次成鳞状排列。敌我舰队逐渐接近。全体将士同仇敌忾,定睛凝视日本舰队,充满勇气和信心。当时,我舰队系由十艘编成,定远(旗舰)、致远、济远、广甲四只为左翼;镇远、来远、经远、靖远、超勇、扬威六艘位于右翼。这样当然右翼的力量要比左翼即提督的队列强。但这并非没有理由,即从左向右前来之敌,在合计我舰队的弱舰超勇和扬威之前,就不能不遭到我八艘强舰炮火的轰击。而且平远、广丙和福龙以及左队一号鱼雷艇二只,一起参加战斗是在酣战之后。炮艇及其它鱼雷艇直到战斗结束也没上战场。
日本舰队分成本队和游击队两个小队,游击队由吉野(旗舰)、高千穗、浪速、秋津洲舰组成,领头先行。松岛(伊东中将的旗舰)、严岛、桥立、千代田、扶桑、比睿六只编成本队。此外,赤城和西京丸在非战侧面隐蔽。
以上十二艘组成的日本舰队一目了然排成单纵队阵式,全舰队秩序井然,速度一致,甚为雄壮,实堪赞叹。我舰队亦巍然壮观,无疑也必为敌人所称赞。上午八时刚过,我方多舰舰旗,照例于桅杆顶端迎风飘扬。突然在定远的大桅杆顶悬起巨大的黄色新国旗。同时,又代替小军舰旗挂起和国旗一样的新旗,而且在前桅顶挂着的提督旗也换成了大旗。各舰都立即仿照而行。
日本舰队也马上各就各位。敌我双方合起来共计二十二艘军舰,现在即将一战之下决定命运。举目四望,日光照射着涂得鲜艳的船体,灿烂的旗帜挂在桅头,高高飘扬,再加各种信号旗点缀其间,竞放异彩,宛如举行盛典一样壮观。不禁令人怀疑是否和友邦举行友好联欢仪式。然而,转眼一看,镇远舰内在此盛妆之下,却战云滚滚,杀气腾腾。头卷辫发,赤裸两臂,肤色淡黑的壮士,一群、二群直立于甲板炮旁,等待厮杀。甲板上到处撒有细砂,以防执勤中滑倒。在上部构造、舰的腹部、送弹滑车、弹药卷扬机和鱼雷室等地各就其位。另外,还有的在甲板上四处卧倒,抱着五十余磅重的药包,准备发射之后,进行补给。这些士兵为了使大炮操作敏捷,都取一定间隔,整齐排列。为了防止榴弹击中爆炸,禁忌将弹药堆积在甲板上的某一地点,而且这非常容易惹起甲板下面人们的激怒。在甲板上面可以目睹前进的敌人,观察情况的变化,但在甲板下面,除了等待战斗开始,观察从舷侧打入的敌弹而外,什么事都无从得知。一旦开战,所有士兵定能慎重尽职,但最初时刻无疑一定要非常害怕。两舰队都加快速度逐渐接近,镇远船员都很沉着冷静。一名少尉登上前桅顶,用六分仪测定距离,不停地挥动小信号旗,每报告一次距离,炮手都将照尺压低一次,各炮手都手拉牵索,保持发射姿势。蒸汽唧筒通过通风机,发出响声,这是为了发生火灾时,不失时机地进行消防,事前接上胶皮管注入水。当时敌我距离约四浬,急速减为六千米、五千八百米、五千六百米、五千五百米,逐次递减。现在已到五千四百米,危机越发逼近,心跳也越来越急促。突然一声轰鸣,从定远右舷炮塔,冒出滚滚白烟,于是全舰士气大振。炮弹飞向吉野落于舷侧附近,溅起高高水柱。接着镇远也仿照旗舰打出第二发,当时正值下午零时二十分,敌我相距五千二百米,定远发炮时约为五千三百米左右,我舰队各舰的主要炮台都相继发炮。但日本舰队大约过五分钟之后,方始应战。敌舰一开始射击,我三磅及六磅的“包兹其克斯”式、“马克西姆 诺典费尔特”式速射炮也发炮对战。其后隆隆之声几乎不断。敌我炮弹最初时刻皆落于舷侧,消失于白浪之中。不久,镇远的十二吋炮一弹命中日本先锋队某舰,众皆鼓掌欢呼。镇远舰桥虽然高出水面三十余呎,但也被落于舷侧敌弹掀起的浪花所浸入。上甲板的炮手大都满身是水,注入舰内的海水猛如冰雹,扑面刺手,疼痛难忍,状极凄惨。立于指挥塔内的官兵皆以棉絮塞耳,但由于无数的敌弹打到指挥塔十吋装甲板的外侧,仍然震耳欲聋,十分苦恼。
战斗之初,清国全舰队保持鳞次阵形,并以六节速度前进。各舰相互保持一定间隔,只有超勇、扬威二舰,至今尚徘徊于右翼队列之外。然而卑怯懦弱的方舰长乘坐的济远,敌舰开始射击后不久即逃出队外,零时四十五分还看见该舰位于我舰右舷舰尾约三里处,面向西南,向旅顺方向逃跑。我炮手为了惩罚该舰,一连打出许多炮弹。该舰于翌晨二时到达旅顺(即我舰队抵港七小时前)。毫无根据地宣传清国舰队被日本大舰队歼灭的谎言。舰队一抵港,方舰长便以全部炮台早被击毁,无法防御,为了保护军舰不得已而脱离队伍,作为逃跑的遁词。然而经过将校、官吏的会同检查,炮台、机械完整,毫无故障。只有舰尾六吋炮一门被敌弹击毁,但该弹是由舰的后方打来的,因此,判定这是该舰逃走是遭到敌舰追击所致。接着,方舰长的怯懦又为广甲舰长重演。他没有勇气和缺乏航海知识,半夜于大连湾外触礁。他辩解说,本来航行中为了躲避该暗礁,在离该暗礁一里半的距离,确定航向行驶,因此,可谓意外的灾难。但该舰并未因座礁而毁坏,一二日后,见日本军舰逼近,由船员自行爆炸而离开的。这样,清国舰队于开战后,很快就减为八只。
日本舰队愈加逼近,几乎以我二倍的速度,由左向右,从我前方横越,敌我各舰互相发炮。日本本队距我比游击队较近,游击队突然绕到我右翼,向翼尾各舰发出猛烈的十字炮火。超勇、扬威二舰受害最甚,这两只破旧巡航舰,防御力素弱。其上部构造有两条通道,接连首尾的十吋炮。舰内的间壁都是木造,外观很好,涂有厚漆,但一旦发生火灾,就会逐渐沉没。开始时甲板上水,通道变成水路,不仅首尾两炮被隔断,而且弹药供应也断绝。正在进退维谷,希望万一侥幸能开往附近海岸时,被敌武装运输船西京丸发现,试图追击二舰。但辛被我二铁甲舰遥遥望见,连发数炮,使敌未能得逞。据以后日方报告,据说西京丸至少中三十厘米半炮弹四发。这时,在开战初一起沿着鸭绿江出海的平远、广丙和两只鱼雷艇,正好遇见西京丸,但结果这个难得的好目标被跑掉。
游击队向左十六度变换航向,采取退却运动,无疑这是想要深入虎穴,救援赤城。当时赤城突然遭我数舰攻击,大桅杆被打断,炮台被击毁,而且舰长及多数海军士兵被击毙,正想逃出重围,全力狂驶。
时值下午二时许,我舰队已减少到六只,即定、镇、经、来、致、靖远六舰。平远、广丙二舰尚未会合。松岛率敌本队现正出我右翼,绕一周到相反方向。正当此时,本队殿后舰比睿几乎驶到定远前后,被定远左方的致远猛击。该舰和同队各舰间隔越来越大,舰长判断这艘迟缓的老舰,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僚舰保持同列,而且已经起火,遂大胆下决心,想要冒着二铁甲舰和经、来、靖诸舰弹如雨注的密集炮火,于二铁甲舰之间采取捷路,横穿而过与僚舰会合,这一目的终未达到。当比睿闯入我阵时,我们以水平射击迎战,结果失亡正鹄,没中要害。不久忽间比睿从后甲板高高喷出浓烟,同时舰内非常喧嚣,我们想以一发炮弹从舰首到舰尾,以对角线穿射即可致其死命,但可惜未用榴弹,如用榴弹,这一想法当可实现。
遗憾的是我不得不直言,清国舰队从此时起,阵形已经混乱,而对方日本本队各舰始终保持单行纵阵,秩序井然。其对面游击队诸舰则极为精强,互为应援,一致合攻。于是我军处于炮火夹击之中。这时敌本队方向一变,绕到我右翼,二铁甲舰也调转方向保持面对敌之先锋舰。镇远始终如一,保持和旗舰的间隔和方位。此时,日本舰队也目睹我二巨舰阵形齐整,收到夹击时,镇远采取灵活射击,掩护定远,使友舰免遭歼灭。现在,敌本队已不顾我其余四舰,举五舰全部包围我铁甲舰。由于榴弹密如雨注,终于再三起火,但除一次危急外,其它都顺利熄灭。另外敌舰中好像有使用“梅里那依特”榴弹,一眼望去其有毒颜色的烟雾和一般火药不同,另外一艘敌舰,一时曾采取“从一侧射击”的打法,就是船舷一侧齐炮同时瞄准一个目标,用一条电线连接各炮台,一捺电钮,万弹齐发的方法。无疑这种方法对舰的构造多少有害,但这样可以使炮火集中而且经常容易引起火灾,对我最为苦恼,可谓效果显著。
在敌舰包围我方秩序混乱之际,致远经过我舰背后,和来远及右翼各舰会合。平远及广丙此时已驶出海面,威胁赤城和西京丸。但忽然松岛桅顶悬起信号旗,游击队应命返航,尽力掩护濒于危亡的二舰。正当此时,致远拟向二舰冲锋,毅然挺身向游击队英勇猛进。此举虽然略有暴虎凭河之嫌,但确实可谓刚毅大胆。其后消息虽不得详知,但据说水线下终于中了十吋或十三吋的重炮榴弹,不久,开始向一侧急速倾斜。虽说稍稍有点执拗,但骁勇闻名的邓舰长(邓世昌)见已到了最后关头,遂决心与敌舰同归于尽以不惜一死,乃直向一大敌舰疾驶准备冲撞。但敌舰重炮、机炮弹如雨注,加以舰体倾斜愈甚,终于未达攻击目标即颠覆。舰首开始下沉,螺旋桨直立于半空旋转而沉没,不禁令人想起当年英舰“胜利”号沉没时的情况。船员大半葬身海底。机关长巴维斯是一位善良和平的军医,他也成了紧闭在机关室内而沉没者之一。舰内幸存者只有七名海军士兵,他们依靠舰桥上的救生圈,被海潮冲向海岸,被一只帆船救出。他们所说,各不相同,难以置信。但唯有一点说法一致,据说,邓舰长平时饲养一头大狗,性极凶猛,常常不听主人之命。致远沉没后,不会游泳的邓舰长抓住一块船桨木板,借以逃生。不幸狂犬游来,将其攀倒,手与桨脱离,惨遭溺死。狂犬亦为主人而殉死。想来义犬救主之说,自古以来屡有所闻,但为犬舍命者恐邓舰长首创先例,实乃不幸之人。
日本本队围击我舰时,敌我距离变化不定,远者二千八百米,近者一千米,有时射程更近。三时许,松岛距镇远约一千七百米。镇远乘机从十二吋二的一门巨炮,打出装填九十磅火药五口径大(即弹长为5×12.2吋)的钢铁榴弹,炮弹正好命中敌舰。爆炸后白烟滚滚,笼罩全舰。我炮手莫不手舞足蹈,皆大欢喜。这一打击给敌人以可怕的重创。据日本舰队报告,这一弹使十二吋的“加农”式巨炮报废,并且横扫甲板。堆积在甲板上的火药也受榴弹的余威而爆炸,造成用自己利刃刺自己腹的惨状。结果一发榴弹击毙敌人官兵四十九人,负伤五十余人。炮长被远远地抛进海中,作为遗物只剩一顶帽子和一台望远镜。
日本本队虽然战斗力尚绰绰有余,但不知何意,竟向东南方向退去。我二铁舰跟踪尾随,至相距二三里处,本队忽又退回,再次将我包围,进行猛击,这是当天最猛烈的射击。此时镇远六吋炮的一百四十八发炮弹已经打光,剩下的只有十二吋炮(其中一门已报废)用的穿甲弹二十五发,榴弹则一发没有。定远也陷于同一悲境。再过三十分钟,我们的弹药将全部用尽,只好被敌人制于死命。因为敌舰是能行驶十七节,而且操纵自如的块船。对此,要想以我迟缓的巨舰进行冲撞是不可能的。我们虽注意射击,但现在已无一枚榴弹,不能予敌以多大危害。不久,时针已指五时。大约交战半小时后,敌人又开始退却。我方最后只剩下三发炮弹,敌人为何退却颇为奇怪。当时日本舰队已经察觉到我首尾炮(六吋炮)已经沉默,露天炮塔的重炮也不得不缓慢发射。如果敌人在多坚持十五分钟,我方炮火则将完全停止,而且无法进行防御。与此相反,敌方炮弹则绰绰有余,直到最后还一直猛烈射击。于是我两铁甲舰也掉头返航,集合残舰。这些舰只由于离开我们而深受游击队的骚扰。游击队掩护了西京丸、比睿和赤城以后,矛头便指向正在起火的经远,从二千米以内的近距离猛击。该舰特别遭到吉野的六吋速射炮(舰首三门)的沉重打击,被其百磅的榴弹击破船舷,最后舵机被打坏,舰内终于起火而沉没。
此时,日本落伍的三舰驶向大同江避难。游击队击沉经远之后,按照本队的信号被召回,这对我军实意外之幸。不然,来远及其余各舰全被粉碎也未可知。因为两巨舰炮弹一发皆无,无法救助各舰。夕阳西下时分,定远率领僚舰即受到剧创的镇远、以及仍在一心救火的来远、靖远、平远和广丙五舰,返航旅顺。时暮色苍茫,透过月色朦胧的海面,尚能遥遥望见超勇燃烧的火焰。日本本队五舰直至夜暗,仍在我左舷侧行驶,但终于没有再行交战。总之,鸭绿江口之役,中日两国舰队可谓尽皆奋战到底。我屡屡听到这样的疑问:日本胜利的理由是什么?我的答复如下:日本军舰比较优良,舰数多,武器弹药质量精良而且供应充足,加之将校士兵训练有素。然而在炮术上,尽管双方尽皆拙劣,但正如日本人自己所承认的那样,相信清军胜过日军。因为除六磅以下的轻炮外,日军的命中率约为百分之十二,而清军为百分之二十以上。但在战斗中清军的速射炮只有广丙的五十磅炮三门,而敌舰却独占弹注如雨之利。而且济远和广甲几乎一弹未发便逃走。加之超勇、扬威二舰早就起火沉没,由此观之,实际上敌以十二艘对我八艘,众寡悬殊实不可同日而语。
我虽然衷心承认日本士兵勇敢,将校刚毅,但我不能不为一概被蔑视的清国水兵鸣不平。诚然,日本水兵始终泰然自若,立于炮旁,但在他们的甲板上,不能和不断遭到硝烟弹雨所骚扰的清国诸舰相比,如果敌我境遇相同,我相信其行动绝不会不同。我舰大炮少,特别是缺少速射炮。而敌人则不然。尽管我两铁甲舰几乎不断遭到密如雨注的敌弹袭击。但水兵依然不屈不挠,坚持奋战。以下数例足以证明。
十二吋炮炮长手执牵索正在瞄准之际,被打来的敌弹击碎头颅,粉碎的头骨打到周围的炮手。这时,在附近的另一士兵见其仆倒,立即伸手将其扶住,然后把无头躯体移交给后面士兵,自己取而代之,紧握牵索,矫正标尺,继续发炮射击。
镇远炮术长的幼弟某某,由于炮术长的劝说,此次随舰同行。战斗一开始,被指定在露天炮塔炮后的位置工作。他热心尽职,毫无惧色。不久见炮术长受伤,立即搀扶其兄一起走下甲板,缠好绷带。然后安心返回原来位置,直到战斗结束,一直坚守岗位。这次战斗,所有露天炮塔的人员全部受伤,只有他一人稍受轻伤,真是万幸。
战斗到中途,来远舰尾起火。火势炽烈,舷侧炮已被火焰包围,无法使用,但舰首炮仍然可以操作。水兵多数都急奔后甲板竭力救火。此时舰腹内舵机室因其上面火势猛烈,不得已关闭通风管。在黑暗中从上甲板到锅炉室,由传话筒听取命令。舰内人员忘却在二百度高温的包围之中,专心职守达数小时。不久大火扑灭,但这些勇敢大胆的舵机室人员多数双目俱盲,无不焦头烂额。而舰内没有一名军医,只好一直等待军舰开到旅顺,其间他们的痛苦可想而知。如果允许我多谈,这类事例不胜枚举。
当镇远的前甲板被致命的大火燃烧时,各军官立即召集士兵,命令跟他一起救火。当时救火的地点正是三艘敌舰炮弹集中的地方,尽管如此,士兵们还是欣然从命,奔向九死一生的虎穴,无一表示踌躇。我怀疑,这又怎能称之为卑怯懦弱呢?固然舰内有一二个胆小鬼,但多数士兵殊死战斗的勇敢行为,则可以使懦夫奋起。
战斗一结束,各舰开始检查舰内,当时尸体累累,骨肉横飞,真是惨不忍睹。在镇远的前桅楼驻有担当测量的军官一名和操纵两门一磅“霍其克斯”炮的水兵五人,向其呼喊,不见回答,沉默无声。疑而观之,楼侧有两个被打穿的弹孔,无疑这是其沉默无声的原因。登上一看才知道,桅楼被一榴弹打穿,六人全部战死。
另外,舰首六吋克炮炮手由于意外的幸运,捡了一条命。该炮已经打完二十四发,正在拉开炮尾,装填第二十五发时,尾栓滑出脱落在炮侧,不能使用,大炮作废。炮手们因无工作,遂到露天炮塔请求指示,当即被指令补充十二吋巨炮的缺员。然而不知是什么运气,当他们走到露天炮塔不久,一发十吋榴弹就在他们方才离开的炮下爆炸,炮盾内弹片四处飞散,接着又一发打穿炮盾而爆炸。勿庸赘言,方才如果他们稍稍踌躇,恐将无一活命。
我敢说,日本各舰所遭受的损失,即使据其自我报道,也及其严重。他们尽可能以最巧妙的动作来修补舰体,用涂色的帆布覆盖弹孔,已免让外人发现他们的重大损害。反之,清国诸舰为了修理,在旅顺停泊期间,可以允许自由参观。我舰在旅顺东港停泊数周,舰内各炮炮口周围都缠以红布,用以表示吉利。只有卑鄙的济远没有这种仪式性的装饰,离开诸舰,单独悄悄泊于西港,真是无比耻辱。
日本渲染鸭绿江战捷则可,但奇怪的是日本舰队却率先退却,其企图破坏我阵形的勇气,随着日落而一起消失。它丝毫没有打算进行夜战,这一点已见上文。日军报告中说“恐遭鱼雷艇的袭击而未追击”,但实际清军上溯江口的四只鱼雷艇并未出现于战场。而且像伊东中将这样英勇的司令官,只是为了躲避两只鱼雷艇,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报告又说“查敌舰驶向威海卫,我取平行航线尾随,以待翌晨攻击,狙其入港”。但是请注意,我军为何舍近程的旅顺而特意去远程的威海卫?这是识者不言而喻的。而且敌人也知道威海卫除适于小修理的设备而外,修理舰船的船坞、船厂却完全没有。而旅顺则与此相反,不仅设有修理军舰的工厂和机器,而且各种必需品储备充足。何况我舰队在天黑前就拨转航向直驶旅顺,敌人何以不知我军所去目的地?所谓当时日军战斗力早就胜于我军,这岂非妄言?次晨,日本一舰队自大同江开来,这大概是没有参加前日战斗的。他们巡视检查战场后,竟向搁浅烧毁了的可怜的扬威发射了一枚鱼雷,而以前在鸭绿江上游的数只运输船、四艘炮艇和四只鱼雷艇却丝毫没有遭到袭击。四五天后经由旅顺平安返回大沽。
此次海战对海军军人及造船家教训非浅,自不待言。口径四吋七以上的改良速射炮,以及能大量装填火药的榴弹效力显著,已经无疑。但三磅以下的速射炮即时命中,实际损害也很微小。我主张除鱼雷艇外,任何军舰均可不必装备。
论军舰的防御力,清军的二铁甲舰乃全军之冠。该舰十四吋的甲带和十吋的指挥塔,虽然遭到据说能穿透三十吋铁甲的敌之十三吋加农炮和十吋的安炮,以及以下口径各炮的轰击,但穿透深度达四吋以上的一弹也没有。然而与厚装甲具有如此良好的效果相反,薄钢板几乎证明完全无效,由一二吋钢板构成的炮盾和指挥塔即如此。如上所述,二铁甲舰由于卸掉重炮炮盾而挽救了许多生命。丰岛之役,济远的指挥塔被由三千米远射程射来的四吋七炮弹打穿,结果塔内人员血肉横飞、四分五裂。我认为防御装甲至少需要四吋厚,否则等于没有防御,这是实际教训。
此次海战证明屡屡发生可怕的火灾。因此,知其不可避免,有必要准备并保护防火“胶皮管”。如镇远由于始终备有胶皮管,而且抽水机始终好用,多次侥幸挽救了军舰的生命。如有,充分作好准备,才能在危机一发的战斗中,于暴虐的猛火蔓延之前将其扑灭。但在战斗结束时,胶皮管到处已被敌弹打断,完全没法连接。
从其它实际经验中学到的是指挥塔的位置。镇远的指挥塔是高高位于安置两门主炮炮塔的中间,战斗中无数敌弹打中,有的破碎,有的爆炸或反跳,炮位附近沛然如雨,因此,操纵巨炮的三分之二的人员死伤。
战斗一开始,各舰的信号索就几乎全被打掉或烧毁。镇远的信号索也大部不见踪影。第二天进旅顺港时,只见到弹痕累累的一片小旗,在前桅的横梁的右端无力地飘动。考虑善后对策,今后为了信号手,有必要在指挥塔附件设一处铁甲保护区,命令可从塔内用粉笔在板上标出信号、号码,信号手据此把信号旗顺着钢桅悬起。
此役中人们对鱼雷艇的活动完全忽略。参战的二鱼雷艇中,大型的福龙归蔡廷干指挥。蔡早期就学美国,是一名刚毅勇敢的军官。据蔡的报告,福龙和平远、广丙、左队一号三舰,并肩开向战场,下午二时稍过,和广丙一样猛进。他说:“……成单纵阵的五只日本军舰和定远、镇远战斗方酣……他们和我们相距有五六里。遥望西方冒有煤烟……其后,我们以位于我们和友军之间的敌舰为目标前进。相距至三千米左右时,平远开炮。不久见命中一大型军舰……现在广丙亦开始射击……此时,镇远一弹正中敌舰,敌舰立即被白烟遮住舰体,火焰冲天……。正当此时,敌武装运输船一艘出现前面,横越我们舰首,冲向在大鹿岛西南方坐礁并正在燃烧的我方一舰(扬威)。广丙当即向其发炮,运输船亦应战。福龙见此以直线突进,约至四百米处,发射一枚鱼雷,偏右未中,敌亦转舵回避。……不久打出第二发,从船舷附件十五呎处通过,亦未中。……其后,以‘霍其克斯’炮和‘卡特林卡’炮进行猛射,敌亦应战还击,炮弹皆由我头顶飞去。……至此,本艇向右转,于敌舰左舷三十或五十米处通过时,从舷侧鱼雷管又发射一枚鱼雷,以为此次定能命中,结果落空,从船底穿过。以后,运输船向南方驶去,与日本舰队会合,时值下午三时半至四时之间”。
福龙的鱼雷至此全部打光,最后的鱼雷也从西京丸船底穿过未中,可能是由于福龙号转舵之际,船体向一面倾斜,舷侧鱼雷深入水中所致。左队一号发射的鱼雷也未奏效,敌舰都平安躲过。
曾经威震东洋的清国舰队,如今已成过去一梦。他们忠勇的将士多数遭遇不济,为陆上官吏的腐败无能所误,与其可爱的舰队,同散殉国之花。其中如提督丁汝昌,我不能不向其深切沉痛追悼。他既是勇敢的武士,又是温和的绅士,他迫于滥命和强敌作战而一败涂地。及见大势已去,尽毕生最后的职责,为了麾下将士的生命而与敌签约。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曾期望活着,但他知道祖国的不仁,对他的冷酷待遇将要超过不共戴天的敌国。在夜半孤灯之下,左思右想,饮鸩而逝。老英雄当时的感情究竟如何?

鸭绿江外的海战(马吉芬)



清帝国北洋海军定远级定远号铁甲堡式战列舰,由德国伏尔锵公司建造,1885年建成回国,以德国萨克森级装甲舰和英国英弗来息白级装甲舰为设计蓝本;排水量7300余吨,最高航速14.5节,主装甲带装甲厚度为14英寸;武备为两门双联装12英寸(30.5公厘)克虏伯巨型舰炮,两门15公厘副炮,小口径枪炮若干,两门主炮呈交错状分列舰体中部飞桥两侧,舰首及舰尾各一门副炮。
大东沟海战中,定远号及其姊妹舰镇远号遭到日本联合舰队多艘军舰围攻,酣战两个小时,两舰被弹上百发,然其主装甲带安然无恙,就连日本战前苦心经营数年专为对付清国铁甲战列舰而设计的三景舰上32公厘主炮炮弹,在定远号主装甲带上留下的弹深亦不超过4英寸。倒是镇远号主炮首发命中日吉野号快速巡洋舰,造成其重大伤亡;定远号上仅有一枚主炮实战用弹命中日舰队旗舰松岛号二级海防舰,给予重创,日舰在击沉北洋海军五艘巡洋舰后,不敢恋战,主动撤退。
定远号在日后的威海卫保卫战中被夜间突入港内的日自杀式鱼雷艇发射之鱼雷命中坐底,刘公岛沦陷时被爱国官兵炸毁;镇远号在保卫战战前一次海巡中误触己方水雷而遭重创,至此瘫痪于威海卫军港船坞内,威海卫沦陷时被日军缴获,修复后编入日本联合舰队第三战队,日俄战争期间,“镇远”被列为一等海防舰。1911年4月1日除籍,后作为靶舰,用于试验新式武器,1912年4月6日在横滨解体。 :em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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